与直友结伴

2010-01-22 11:28

  我们近在咫尺,我却必须要写这段文字。当感觉其他途径都有碍交流的时候,自说自语以求表达的完整与直切,就尤为必要。

  眼前我所虑者,一则针对自己,明知有些言行不对,却依旧还说还做;一则针对友朋,明知其某些言行有失,却无法直接言说。当然无论哪种,原因都在自身:前者属明知故犯,后者属颜面观念太深。

  友直,既自称“天地一直人”,也在一举一动之间“直”性毕露。友善,绝无防人、算人之心,亦无伤物、据物之意。而其最突出者,则是神思与才华:神思上天入地,纵古横今,深得至大至微,宽得无边无际;才华横溢,溢则如江如海,滔滔不可遏止,漫漫而无常态。与此友相伴,尽可高谈阔论,推心置腹,无理不可以穷究,无事不可以透析。我也一度想望,他是水,我是山;他取智,我取仁;他舞漫天之云彩,我种一地之绿茵——真能彼此弥补、切合,势必相得益彰,蔚为大观。更多生命也作如此期待,以为昔日之邂逅,实为今日之铺垫;今日之协作,实为明日之胜境。

  我却略有遗憾,遗憾直到此时,直到这一张键盘,才足以从容说些直话,以免任何互动,俱因一点点冲击,便告夭折。

  先说为文,自可洒脱无羁,如入无人之境。然其功用,却在他人阅读之后方能发挥。因此落笔前后,务必假定一个或一群受众,以使他们明白、化用为目的。如何才能明白,显然要求篇章完整,中心明确,一切都围绕主旨而动,一切都有规律可循。倘有多个中心,且不能为一个“特征”统摄;倘在一句之内,尚有语法之病、逻辑之失;倘若多个板块之间,并不能让人看出次序的必然因果;倘若许多意味与词汇,只有行文者自知——那么于受众,诗文的效力便大打折扣;于作者,也会因随意、无序而伤及自身。我常痛心于此:书稿艰苦而成,书稿却也同时报废,除非全面重写;短文一挥而就,短文却也满目疮痍,除非精细加工。虽然,炼词不如炼句,炼句不炼意,然“意”真正明确、精准、贯通之后,词句必定浑然天成;历史之一切经典文献,其架构、言语与立意,无不尽善尽美;真正耐读之文,首先即须作者匠心独运,精确处理。而这一切,仅仅需要一种习惯:铺写前约略冷却,以求思路清晰,思想透彻;铺写中瞻前顾后,以求前后一体,首尾贯穿;铺写后反复咀嚼,以求笔误无存,瑕疵不再。

  次说往来,因为对象是活泼泼之人,人俱有活泼泼之心,故一己之识见,既不可以无的放矢,亦不可以罔顾与强加。一些误区在于:对许多人,初则轻易高抬或热往,继则轻易贬损或放弃;对小器之心,多想一气儿满灌,而不考虑它的承负与容量;对他人之言,惯以“并非这样”否定,而不设身处地一想,它是否也有某种状态下的合理价值;对不少弊端,多了急切、苛责之意,少了舒缓、宽容之心;对不少判断,虽与实际大相径庭,却仍以私下之意揣度;在不少场合,合则滔滔不绝,难留他人以余地,不合则多方躲避,唯恐避之不及。于是我听:甲言,与他可敬而远之,不可过于靠近;乙言,此人虽直,却有不近情理之嫌;丙言,他处处教人做人,他却做得如此之差;丁言,他讲善待一切,他却处处挑剔。我知众人,多没能懂他。我却仍旧要说,对奇高境界之追求者,一切只能找自己的原因,决不推己责人。我宁愿相信,广结善缘,持续交往,不会有坚冰不化、顽石不动、无果而终的状况。前提却是,我们能有多大度量容进他,又能有多大智慧引导他,还能有多大慈悲之心去感化他。

  再言行事,事有一人为者与多人为者,一旦需要合作,个体的意见就必须靠后。如果个体正确,且想主导整体状貌与进程,也得在充分表达自我、说服他人的同时,用心倾听他人的主张与理由。各人都有一个博大的世界,各人都在有意无意想要执著于自我,我们需要怎样来协调百家而不断归正自身?其实也简单:深知倾听的重要,能听、敢听、善听,既予他人以倾吐的机会,也予自己以救正的机会,自然可以心平气和以协商;深知事之艰危、繁琐的程度,既目标明确,且诺以合作,尽可想方设法以成全,不可意气用事以轻弃;切忌先下断语,再以此语来杜绝一切可能的沟通与论证;切忌拘执于某种认识,一旦角度、层次发生变易,任何认识都会相应变易。

  当然,我并非只是谈他,也是在说我。在许多方面,我有同一症状,才致“虚伪”、“狂妄”与“无知”的评价。我解剖自己,确有显示文采、坚持自我、知而不言、不求甚解等缺漏。相比之下,他在率真、广博、高蹈、精进等方面,远非我能比肩。我的根本希望在于,为彼此提供一个无论妥贴与否的参照:作为一个阶段以来的小结,立此存照,于我总该赢来一个新的起点,于他也不至于完全无益。

  我坚信我们的一些共同法则:绝不掩盖,绝不矫饰,绝不怨艾,绝不闭目塞听,绝不各行其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