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医生的名义经营死亡

2010-01-13 08:15

 

(小 注:W君转述)

有一人姓付,戴副黑玻大眼镜,某看守所狱医。别人都叫他付眼镜,我仍按惯例叫他付医生。从常情而言,我和他本无人生交集的可能,但阴差阳错,有一天我竟因一种特殊至极的身份,“混作”看守所的一名“在押犯”,也便与他有了往来。

初来乍到,他即叫我到他的办公室,说你在本地也算小有名气,我是知道你的,今天既然来了,我也就不能不照顾。我说谢谢你了,我本无任何压力,心头自然轻盈;但我既能有缘见你,我就为你说说人生真理。他显出颇感兴趣的样子,我就为他讲解人之所以为人的诚信、善良、坚韧的根本原则,再谈善有善报、恶有恶报的因果关联。他像是听得很专注,但突然打出一个长长的呵欠,我即表示告辞的意思。他说再坐坐,我还没听你讲你的案情。我哈哈大笑,我说我来得坦荡去得坦荡,哪里有什么“案情”。他说我不信,来到看守所的人,哪个能够没有案情;你向我坦白了,也就是向政府坦白,也就能够得到我的鼎力帮助,也就能够赢得从宽处理。我说将来你就明白,我来这里是有我的使命,比如其中之一,可能就是给你指一条心灵自救的途径。

他身后站定两个已经判决过了、又在看守所服刑的“已决犯”。已决犯一齐向我喝斥:再不向付警官老实交代,看我们怎么收拾你!他们的手脚早已磨得嚓嚓有声,像是随时都要落到我身上。医生摆摆手,说今天不谈也罢,你先考虑考虑,改天我们再谈。我回头一笑:再谈还是劝你分清善恶好坏的标准,其他我都不感兴趣。

因为某种原故,我决定绝食绝水抗议。三天过去,我精神、体力如常。但医生带来七八个人,齐蓬蓬架我来到外边的草坪,先将我仰天掀倒,再将我的四肢与头脑死死压住。付身边阴恻恻闪烁一人,一手拿了偌长的塑胶管,一手端了盆糊状物。付对我破口大骂:你他妈的真是找死,看你自己绝食绝水不死,老子就来将你灌死!我的每一器官都在他们的严控之下,全身丝毫动弹不得。我相信他的话确凿无疑,此前便有灌食而死的案例;我在看见蓝天白云的一瞬,当即宣布停止绝食。

付每天早晚各来押室一次,职责即是替人看病、开药并监管在押者服药。这天他看见我枕着膝盖在写字,便问我在写什么。我说我在写信,不是在写申请看病的报告。他说拿来我看看,我说写的都是私事,不宜给你看。他蓦地飞起一脚,直袭我的胸口,接着一脚直踹我的脑门,再一脚径踩我的胯下。我翻滚在地,全身抽搐。已决犯趁机抢走信纸,恭恭敬敬递到他的眼前。他约略扫视,看确无可用信息,便狠狠瞪我一眼,扬长而去。

稍后押室新来一人,是个惯偷,大家也就叫他老贼。老贼全身健朗,说话滔滔不绝。次日他打报告说要看病,付便叫他出去。半个小时后回来,他已遍体鳞伤,双眼肿胀如桃,耳根后还有缕缕血丝。我们问他何故,他说他被“眼镜”打了,因没听清一句问话,付便恼羞成怒。躺过一夜,他的伤势更重,却也不敢再求医治。大家叫他给所长写信控告,他便一字一泪写了交上。

人们正估量所长将如何处置,付已带一彪人来打开铁门,说将老贼转到他所主管的押室,以便更好照顾。老贼惊恐万状,说打死也不能过去。但一彪人早已抢进,将他拖了便走。那边的押室和我们这边相隔甚远,我们却常能听见老贼或惨叫或低泣的声音,不过这声音越来越弱,越来越低,直至完全消失。有知情人说,老贼已多次出入看守所,每次都只判一两年;这次恐怕难逃鬼门关,因为他惹上付眼镜。

很快我便离开看守所,我知道这里每一人都不好惹。比如有人专管在押者做纸盒,要求每天至少干十二个小时,活多时就没日没夜加班,赶不上进度就必须承受形形色色的体罚。有人专管订购货物、营销货物,无钱者一开始就要成为眼中钉、肉中刺,有钱者倘不源源要进现金来挥霍,也难挺过一个冬季或一个夏季。有人专管思想改造,思想中有一丝一毫不符合要求,全身的每一寸肌肤与每一个细胞都要被清洗。只是人们很难明白,为什么医生也会如此?

我不是来揭谁个的罪错,我只是想来告诉人们纯善的标准。无论是对医生,抑或所内所外遭遇的每一人,我都会孜孜不倦的劝说:人如果失去做人的标准,人就堵塞了真正的活路。听进去的人很多,没听进的也不少。我与许多人都曾对医生如此这般劝说,医生及其群体大都置若罔闻,只管一心一意经营他们的套路:怎样才能消耗最低数量的药品,却能报销最大额度的账目;怎样才能让每一个“犯人”都像狗一样顺从,像奴才一样孝敬;怎样才能得到所有人的全部案底,以便赢得立功受奖的机会。

它们能给别人带来屈辱、恐惧、仇恨与十足的变异,但对我什么作用都不起。我要传播的是善念,要启迪的是神性。无论任何一人,当其善念全无,神性的一面又被全盘封闭,每时每刻的言行更在疯狂损德、造业、犯罪的时候,它们还想得到怎样的前景?如果它们比年轻的老贼多活几天,它们在地狱的时日必定无限漫长;如果它们居然还能在如此这般的基础上享受生活的快乐与虚荣,它们则将很快、永远失去最后一缕阳光。

一切都在前面等待,它们都在往死路飞奔,而且自鸣得意、不知不觉的飞奔,而且是以群体的、机器的态势飞奔。因此医生的名份,决不应该在这里存在。人的名份,尤其不该在这里存在。

这不是我在这么说,而是天道使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