双钓

2010-05-24 16:27

 

 

 

中午浅眠,梦中涌现一座小山,山上枝枝叶叶、花花草草遍绕,独独空开半坡一块岩石,我与儿子促膝对坐,谈些鱼和笑声的话题。突然,惊起一阵敲门声。拉开房门,闪进一个瘦高男人,径直对我叫喊:大好的下午,还不赶快钓鱼去!儿子正自个儿摆象棋,我一拍他的肩:想不想一起去?儿子说:你们钓鱼,我干啥?我说:阳春三月,青草湖畔,你有张桐桐作伴,啥都能干。儿子大喜:有张桐桐一路,管它春不春、草不草,我去!

 

张桐桐的爸开车,张夫人陪侍一旁学开车。瘦男人提一个麻布大口袋,说是带了五副钓杆。儿子和张桐桐一上车,就展开攻防大战。他们都读六年级,同校不同班,上学放学常搭档。车玻璃不断爆响,图书、沙包之类满车飘。我硬生生插进他们中间,板起一张脸说须安静。他们视我为无物,继续嬉笑打闹。

 

车过一个村落,满街都是百货与行人。我下车来一边导航,一边问路人为何如此热闹。他们说:这几天开物贸交流会。我问儿子:如果有婺戏,你下不下来一起看?儿子问张桐桐:你看不看婺戏?张桐桐说:婺戏是什么?我不看。儿子对我说:我也不看戏,我要和他们学钓鱼。我问一位摊主:戏棚搭在哪里?摊主说:什么戏棚?这次我们不演戏。我反复嘀咕:戏都不演,搞什么交流会!名实难副。摊主惊呼:撞到筛子了!我忙对老张招手:刹住,左拐!张夫人下车来,俯身去看车门:啊呀!刮破一条缝了!瘦男人探头出来:还好,还好,只是轻伤。

 

摆脱村落,车子飞驶,秧苗织成一片片绿毯,潮水一般扑来,隐隐夹杂一阵又一阵粪香。我对儿子说:乡村的粪,也是香的,闻到了不?儿子和张桐桐打得正紧,回头对我大笑:我刚钓到一条娃娃鱼,名叫张桐桐。张桐桐搂紧儿子大叫:快看,我才逮到一条鱼,鱼名王云霄!瘦男人一拍脑门:老张快停,我们开过头了。老张急刹车,慢悠悠掉过车头。瘦男人瞪大眼睛,又一拍脑门:错了,又过头了!张夫人嗔呼:你们安静片刻,等贾叔叔专心致志找路。张桐桐厉喝:王云霄,我妈叫你安静!王云霄扑哧一笑:你们得学我爸,闭目养神,宠辱不惊。瘦男人双眼一亮:对,对,就这条小道!老张白他一眼:都来往好几遍了,现在才认得!

 

车子停到一个池塘边。我说:做梦也想不到,我们是来钓池塘的鱼。瘦男人说:不是,还要走一段泥泞路,才到水库。儿子和张桐桐飞奔,大麻布口袋飘在瘦男人的肩头,犹似一片轻云。张氏夫妇手牵手,小心翼翼挪过一处处水洼。我戴上耳塞,掏出手机,开始听音乐。儿子在那边喊:到了,到了!张桐桐一个猛扑,将他按倒在地:哈哈,上钩的鱼还想逃跑!

 

瘦男人掏出家当,三个大人一字儿排开。我问儿子:要不要跟我上山冈?儿子说:上山冈干啥?我说:与其钓鱼,不如上山看风景。张桐桐老远在喊:王云霄快来!儿子瞅我一眼:张桐桐叫我呢,等会我再找你。我独个儿上山,山上光景与梦中光景一般。我和每一棵树、每一丛草对视,绿意一下子沁入心脾,一向强烈的肝胆瞬间溶化。看到映山红了,好像蜀地叫杜鹃。我认得的第一种花,便是大巴山的映山红。当然,老爸老妈叫艳山红。我至今坚信,艳山红是最准确、最形象的名儿。艳山红在浙江的学院也有,不过我看它跟齐齐整整的万年青,没什么两样。抬头四顾,薄薄的烟霭笼罩山川与人家,一切都不太明朗。唯有眼前的艳山红,虽只零星的几簇,却有艳阳下的风采,绽放得十分精神,十分鲜艳。

 

果然有一块裸露的岩石,我跨过一步坐下,调停音乐,调开一段讲课录音。老师的形象立即浮现在眼前,他是大穹、正道,天地万物的根本,众生存在的依凭。艳山红不再摇曳,依依流淌激动莫名的泪水。烟雾一寸寸消退,群山的轮廓与浮云映照,有些天国世界的掠影。我闭上眼睛,屏住呼吸,艳山红消失,青草、树丛与大大小小的稻田,也全都失去踪影。另一扇门缓缓开启:我的过去、现在与未来,一幕幕上演,这和他们、人类及天地的整体剧本,息息相关。

 

睁开眼睛,儿子已坐到我面前,从我右耳摘下一只耳塞,插进他的左耳。我说:有张桐桐在,你竟有心来陪老爸?儿子说:我们等很久,除开几只小虾,一条鱼都没钓着。我说:钓不钓得着,都是他们的事,我们就在这里听录音。儿子手指水库:他们在挪地方了,情况说不定好起来。我说:听完这一段,我就和你一起去。

 

他们从大坝前头挪到水库两侧。瘦男人递给我一根竿:你亲自试试。我接竿默立。瘦男人又说:你应该蹲下,高大的影子也能吓跑大鱼。我应声蹲下,双眼一眨不眨盯浮标。儿子大笑:老爸你那样子,也是他们刚才钓虾的样子!张桐桐撑一只网兜,在水中反复搅拌:你们钓不着,我来给你们网着。儿子推他一把:就你这个样子,连虾都不敢来!二人各发一声喊,各抓一根棍子,一面击水,一面彼此缠斗。瘦男人说:这边没你们的事,不如到山坡上玩。张桐桐说:如果有大鱼上钩,没我们不行。儿子说:古代行兵打仗,也得有人呐喊助威。瘦男人大叹:完了,完了,今晚谁都吃不到鱼了!

 

我的鱼标下沉,又浮起。儿子急呼:大鱼上钩,老爸快拉!我使劲一提,一条鱼带出水面。张桐桐挥舞网兜来接:看看!我终于网到一条大鱼!瘦男人说:鱼倒是鱼,不过和虾一样大。儿子取下小鱼,帮我穿上鱼饵:老爸瞧瞧,还是双钩!我说:那要穿两只饵。老张说:你们还是走远些。张桐桐说:你还不知道么,鱼也喜欢凑热闹!儿子高举一个笆笼:小鱼小虾怪可怜,不如我来放几只!

 

鱼标又开始晃动,我说:是不是鱼又来了?瘦男人说:莫指望!不是风在吹,就是他们的笑声作祟。张桐桐抓过老张的鱼竿:贾叔叔你笑一笑,看能不能摇动这根竿?儿子直指张桐桐的鼻子:这也好呢,我们的笑声,能和鱼一样上钩。瘦男人忍俊不禁:不错,不错,钓一下午笑声,谁也不寂寞。

 

张夫人全身颤抖:快来,快来,我钓到大鱼了!大家掉头去看,她的竿已弯成一张弓。瘦男人说:不急,慢慢拉。儿子和张桐桐围过去,七手八脚帮她。大鱼浮出水面,张夫人呵呵一乐:竟是一块木头!我抛开钓竿,笑倒在地上:不料木头,也能让人过一把钓大鱼的瘾!儿子叫道:老爸,你也有块木头上钩!我一跃而起,奋力一拉,一条鱼腾空,重重跌到地上。两道身影扑出,瘦男人抢先一步抓住:怕有一斤多呢,小鬼拿远些玩。儿子急嚷:我被钩住了!张桐桐急嚷:我被钩住了!老张竖起大拇指:云萧真厉害,水中钓一条鱼,岸上钓两条鱼!

 

太阳落山时分,我们收拾东西离开。一个小姑娘来过秤,鱼虾共计三斤九两。瘦男人说:虽是虾比鱼多,我们还是一家分一份。我说:你们分就行,我们不要。瘦男人说:大鱼应该给你。我说:我们家有传统,不杀活物。张夫人说:小云霄带几只鱼虾去养。王云霄连连摆头:不要,不要,我们家不杀也不养。瘦男人说:晚上到我们家吃鱼。我说:不要,不要,他们俩个的笑声,就已将我喂饱。

 

2010-5-23