突然,我要和教育分手

2010-04-26 09:36

        我不曾想到会有一天,我给逐出教育的领域,没有后退的任何余地。

 

虽然我自小便没有要当一名教师的想法,那时我所企望的,却是如何考进政法之类的学校,以为我政治的抱负张本。可是高等师范最先接纳我,也最先给我一种悲怆的心情:我将于此终尽我一生的心力,看天下桃李争艳,却无自己夺目的云彩。

 

教授第一堂课说,谁能把“师范”两个字说得透了,谁就可以提前毕业。我心里一抖,我便悉心浏览我的几所大学,它们层层相因,又层层推动我深入“师范”的内核,渐渐窥出无限的奥妙。我说,当教师就当教师,问题只是,我们怎样才能因此而挖掘全部的潜力?我把专科学校当成一种铺垫,它使我的大脑忽地丰富、灵动起来,我居然不时地想到,我是在观照整个世界,也可以搅动整个世界。我所尝试的第一篇论文,即以无上的气慨点评独裁者的诗词;它一开始就告诉我,我的眼睛里藏有高远的追求。基于这种追求,我到本科院校接受指导,我的论题叫作《诗的哲学》;教授都有些兴奋了,一再嘱我报考文艺学方向的研究生。我却被人为的规则限制,只能放弃当初的想法,并把某种先已滋生的浓厚兴趣,当成深沉的伏笔藏起。当我转到重点院校作个教育硕士的时候,密集的学术网络突然围裹而来。它的图书馆好像装在我的肚子里,它的教授好像垫在我的脚底下。我穿梭于美丽的园林,园林都像仅仅为我而存在。我惬意之至,仿佛早已变成一颗耀眼的明星。

 

我在教坛忠实于自己的主张,在坛下则完善这主张所体现的系统。然而当前教育的环境,认不得也容不下真正的改革与创造。我特别清醒,如果我还在一个充斥桎梏的模子里存活,我天才的翅膀与头脑,必然僵化;直到有一天,我们可能连对这种僵化都没有了任何感觉。我便另辟蹊径,招收些初中毕业的学生,搞起我的成人教育。

 

我投入我关于教育的全部智慧,竭力要闯出一条路子。它成功与否,好像并不重要。它真正重要的,在于这斜刺里一斧所砍开的汩汩不断的崭新的血液。我想这血液,足以让所有高尚的人们,为之注目,感奋,甚至狂喜。不料身在俗人的世界里,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。勇士勇则勇矣,他所承受的累累伤痕,竟远远压过他所从事的尝试,竟让他的意气只能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奔突。也许历史会说,这是那一个时代的悲哀。可是不管这悲哀的时代怎样,我们总得前进。我们无暇计较多少得失,我们必须前进,为着一张张鲜活的面孔,也为着自我理论大厦的构建。

 

我这般强烈的想法,却因当代某些关键面孔的威权,转眼要成空谈。它们从四面八方来驱逐,恨恨地预备杜绝我重踏这个岗位的所有机会。岗位之初,我最不情愿的,便是透露我教师的身份,我想我没成大方之家,多少要隐含些愧意。稍后我却逐渐地硬朗,我宁愿不说所谓作家的头衔,也指望人们把我当作教师,我想我最具特色的开拓,显然要算教育。

 

我却很快要与它分手,我便想为它留下一道清晰的影像,这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,或许足以寄托多年来我最为完整的情愫。如果还有人能从中获得什么启悟,那已是我愿望之外的事情。

 

2000-12